因為人少, 這次開會是在歷史系二樓的一個小教室裏。房間中央是一張大木桌，圍繞著大木桌有十幾張凳子。一邊靠墻放著一排玻璃書櫃，另一邊墻上就是黑板。

房間不大, 暖氣挺足, 進來的同學都把外套脫了下來。

趙麗芳此時只穿著白毛衣黑長褲，衣著簡單，但是身形窈窕，姿態落落大方, 加上她容貌秀美, 站在黑板前就是一道風景。

趙麗芳平時自己裁剪衣服的次數太多, 劃線幾乎已經成了本能。拿起粉筆, 根本不需要什麽工具就在黑板上畫出了幾條筆直的線條, 然後一筆一劃, 把所有課程的時間地點抄了上去。

略微有些行楷意味的字體，娟秀靈動，像是一個個漂亮的小姑娘跳到了黑板上。懂行的能看出來其中的起承轉合頗見功底，不懂行的也能感覺到這筆字很好看。

掌聲響起, 趙麗芳轉過身來, 雖然有些訝異，卻不見羞澀窘迫，而是環視四周微笑頷首：“謝謝。”

安老師走過去, 誇了一句：“不錯不錯。”

“課程表大家都抄一下，以後就按照課程表上課。”安老師說，“這個小教室就是咱們77級歷史系本科生專用的, 以後沒有課的時候，可以來這裏上自習。”

“櫃子裏的書，如果大家需要借閱，可以找我登記一下，辦理借閱手續。”

安老師把註意事項都講了一遍之後，就散會了。

趙麗芳穿上大衣，圍上圍巾，拎起自己的書包往外走，後面追上來一個男生：“三位女同學，你們誰要入團啊？”

剛剛被安排了組織委員職位的年輕男生許建軍跑到她們身邊，等著她們三個的回答。

趙麗芳笑了：“我超齡了。”

何玲玲說：“我是團員。”

曹曉燕終於開口了：“我能申請入團嗎？”

許建軍找到了一個發展對象，非常高興：“當然能，當然能，你寫個申請表啊。”

走到樓梯口，趙麗芳停下了腳步：“我想上三樓看看，你們要不先回去？”

“三樓看什麽？”

“我聽說咱們系資料室在三樓，想去看看。”何玲玲和曹曉燕也動了心，現在距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早，不如一起去資料室看書。

幾個男生聽見了，也拐了方向，跟在她們身後上了三樓。

資料室很大，書架一排排延伸到房間深處，在書架旁邊隔了過道，擺著一張張桌椅，已經有一些師生在裏面看書了。

得到資料室老師的允許後，大家把書包放在門口，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找了各自想要的書籍，坐在桌邊起來。

晚上吃了飯，打了熱水回宿舍，發現大家基本上都是這樣度過的。沒有哪個女生覺得自己上了京大就已經達到了人生巔峰，開始放松玩耍。似乎所有人都有一種緊迫感，覺得時間不能浪費，一定要把它們用在學習上。

就連睡覺的時候，趙麗芳都發現對面上鋪的茅愛紅鉆在被窩裏用手電筒看書。

趙麗芳翻了個身，背對著她的方向，進入了夢鄉。

生物鐘準時把趙麗芳叫醒，看看手表，六點剛過五分鐘。對面的茅愛紅正在起身穿衣服，動作很輕。

趙麗芳有些感慨，當初她在現代社會也是定上一串鬧鐘都未必準時醒來的人，但是來到這個時代後，她已經被生活改變了太多。

盡量動作很小地穿好了衣服，趙麗芳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跟在茅愛紅身後出了門，兩個人才相視一笑，一起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去洗漱。

等趙麗芳洗好臉回去，宿舍裏已經又有人起來了。

趙麗芳背著書包去食堂吃早飯，發現食堂裏燈火通明，已經有了不少學生。

吃完早飯過去，歷史系的樓門已經打開，趙麗芳上了二樓，推開教室門，發現許建軍竟然已經在裏面看書了！

互相問好之後，趙麗芳就把昨天從資料室借來的專業書拿出來看，許建軍也埋頭寫寫畫畫，房間裏一片安靜，只有兩人偶爾的翻書聲和筆尖在紙張上劃過的聲音。

離上課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全班同學就已經都到齊了。

上課的時候，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講記筆記，下課時候，圍著老師問問題的同學也很多。趙麗芳當初上大學的時候，可沒有這種積極勁兒。這個時代的人們，都有一種時不我待的危機感嗎？

原本就有自己計劃的趙麗芳，被周圍的氛圍感染，給自己做了一個非常詳細的作息表。

除了上課認真聽講、課外時間多看專業書之外，趙麗芳還劃出了一部分時間，專門去圍繞自己關於改革的主題尋找各種歷史資料，選取對自己有用的提煉出來備用。

她現在不能去做社會調查，那就從歷史角度，來看看中國各朝各代是如何進行改革的吧。

周末很快就到了，宿舍裏茅愛紅和盧月娥原來就是京城人，但是茅愛紅不回家，盧月娥在收拾東西，趙麗芳收拾好了東西，就在宿舍裏等著殷秀成來接。

篤篤篤，宿舍門被敲響了，挨著門最近的何玲玲剛打開房門，就下了一跳，三個白白嫩嫩的小朋友站在門外：“媽媽，媽媽，我們來接你啦！”

小虎看見了何玲玲身後的趙麗芳，立刻就沖了進來，撲過去抱住了趙麗芳的腿。

冬雪拉著小鳳對何玲玲笑：“謝謝阿姨。”

何玲玲叫了起來：“啊，老二，這是你家的孩子啊？哇，三個孩子都這麽大了！”

趙麗芳拍了拍小虎，過去拉著兩個女兒對大家笑：“是啊，親生的！”

“媽媽，爸爸在下面等我們呢。我們快回家吧！”小虎拽著媽媽的手往外拉。

“好，跟阿姨們說再見。”

三個孩子一起對著房間裏的女生們揮手說“再見”，然後拉著拽著趙麗芳走了。

“你們看，那個是不是老二和她愛人？”過了一會兒，趴在窗口的蔡敏突然叫大家過來。幾個女生從窗戶往下看，正看見一個穿著軍裝的高個男人從車上下來，跟趙麗芳笑著說話，三個孩子圍在他們身邊。

何玲玲認出來了殷秀成：“是他，開學時候就是他來送老二的。老二就站在邊上，她愛人把什麽事情都做完了，還叮囑她這樣小心，那樣小心，不知道多關心。”

殷秀成給趙麗芳打開了副駕駛的門讓她坐進去。趙麗芳突然待遇提升，斜著眼睛看他。

“你們宿舍的人都在看，我得讓她們羨慕羨慕你。”殷秀成開著玩笑，關上了車門。

做他這一行的，要是被那麽多人盯著都沒感覺，早就被人暗算死了。

“媽媽，你上學開心嗎？”小虎非常好奇這個問題。他上幼兒園的時候還是挺開心的，可是自從上了小學，就不是那麽開心了。

幼兒園老師講話的時候，他起來就跑兩圈，頂多是被老師拉回去哄著坐好，可是小學老師就不這麽溫柔！上次老師講課的時候，他站起來圍著教室跑了兩圈，被老師狠批了一通，罰在墻角站了一節課。

媽媽這麽大了還去上課，要是也被老師批評了，她會不會也不高興？會不會哭？老師會不會打媽媽手心？哇，還是打屁股？媽媽被打了，爸爸會不會生氣？爸爸有槍，會不會去打老師……小虎越想越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

趙麗芳哪裏知道他的思維已經發散到了火星，非常順口地就回答了：“開心啊。”

“為什麽？”小虎是有點不太理解，他要是成了大人，絕對不會再去上什麽學。看書也就算了，還不許人動，不許人跑，無聊得很。

“因為媽媽喜歡學習啊，感覺學習了以前不知道的知識很有趣。”

小虎皺起了眉頭，覺得媽媽說的似乎也有道理，學習不知道的東西很有趣，但是坐在那裏一動不許動的時候又很難受。到底該怎麽辦呢？真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沒有人知道小虎心中這個大難題。

殷秀成的假期就要結束了，晚上他抓著趙麗芳解鎖新姿勢，把趙麗芳那天給他灌醋的仇報了一半，終究還是沒舍得繼續折磨她。

摟著心肝寶貝一樣的媳婦兒，殷秀成提起了那份紅旗鄉社員生活的調查報告：“我已經把它交給了三號首長。”

三號首長、徐長輝、殷秀成、崔立軍等，這已經是一個事實上的派系，他們之間是共榮同死的關系。殷秀成先是請教了徐長輝，現在他轉到了戰鬥序列，雖然有崔立軍繼續為他提供內部情報，但畢竟是距離核心遠了，一些高層的情報傳到他耳中就慢了不少。

所以殷秀成先把調查報告給了徐長輝，徐長輝看完之後，認為是時候了，才幫他遞給了三號首長。

三號首長聽說這是殷秀成的妻子趙麗芳寫的，說了一句“人民的心聲”，就收了下來。

殷秀成相信，在時機合適的時候，這份報告會被送到一號首長面前。

“而且，你的高考作文會在三月份的人民日報上刊登出來。”這是徐長輝的內部消息。

趙麗芳高考時候的作文題目是《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裏》。

趙麗芳素來習慣“小題大做、大題小寫”的寫作手法，從自己作為一個軍屬的日常生活切入，筆下寫的是生活小事，最後卻升華為每個普通群眾都用自己的方式為了這個國家和社會主義事業而不停戰鬥，我們要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息，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貢獻給這個偉大的事業。

雖然有些唱高調，但是捫心自問，趙麗芳覺得這也說出了自己的真心想法。這個時代雖然物質貧瘠，但是精神卻極大豐富，在不知不覺中就讓人去追隨這個時代的腳步和精神。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上課時候突然站起來圍著教室跑圈的，就是作者的蠢兒子……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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